余秀华事件:诗意与反叛,她是第三种绝色
众所周知,公众人物在互联网上不配拥有情绪。
但凡他们有一些不得体的情绪,就会被“当代列文虎克”们条分缕析地追着骂。
坚守网络世界的“伦理纲常”或者关闭评论区自娱自乐,这已经成为公众人物的“防杠指南”,就连普通网友在发言时都要小心翼翼地加上一个“狗头”标志来保命。
△保命指南之“别杠,杠就是你对”
然而,自出道之初,就夹杂在赞美与谩骂之中的女诗人余秀华,却始终没有接受互联网世界的规训,她依然不加掩饰地表达着自己的欲望与情绪。
在反精英主义盛行、女性主义觉醒的当下,“农村女诗人”余秀华用她炙热的情绪、瑰丽的喻体诠释着生命力旺盛的底层女性形象,展现出有别于主流文化的“朋克精神”。
2014年秋,诗刊社编辑刘年在博客上阅读到余秀华的诗歌时,一下子“精神陡增”,感受到其中“不管不顾的爱,刻骨铭心的痛”。
于是,2014年9月,《诗刊》下半月刊“双子星座”栏目以《在打谷场上赶鸡》为主题发表了余秀华的诗歌,尽管这在当时并未引起太大反响,但这代表着余秀华的首次亮相。
同年11月10日,《诗刊》官方微信平台发表题为《摇摇晃晃的人间——一位脑瘫患者的诗》的推送,强调了“脑瘫”“农民诗人”等符号,将余秀华描绘成身世凄惨,但始终以写作争取自由的励志形象,这一的感人故事吸引了读者的眼球,获得了第一波转发的高潮。
但余秀华真正走向大众的契机是《余秀华:穿过大半个中国去睡你》一文,《睡你》这首诗歌中天马行空的想象和干净却卑微的爱恋,引起了人们的注意,而学者们关于余秀华的争论,则将讨论的热度再次推向高峰。
在“中国的艾米丽·迪肯森”的赞誉和“庸俗、老套、喧哗夺宠”的批评中,余秀华收获了出版社的橄榄枝。2015年1月20日,诗集《摇摇晃晃的人间》宣布出版后不久,诗歌精选集《月光落在左手上》也宣布出版。
前者自出版以来,销售近20万册,后者销量则突破了10万册。在首印量基本为1000册的诗集出版行中,诗集《摇摇晃晃的人间》上万册的首印量实属罕见。
之后,余秀华又出版了第三本诗集《我们爱过又忘记》,散文集《无端欢喜》和小说集《且在人间》,均取得了不错的成绩。
△《我们爱过又忘记》封面图
而另一方面,不仅是各大主流媒体连续报道余秀华的事件,各种各样的奖项也纷至沓来。2016年初,余秀华被“豆瓣读书”推荐为“2015年度中国文学榜”第一位。同期,她又获网易“2015年十大女性奖”之首。
△光明日报报道余秀华
起初,余秀华只是一个在网络上被大众所熟知的“脑瘫患者”,但大众媒介的传播和主流文坛的认可,让她从单纯的、一时的网络话题,转变成备受争议的一种文化现象。
尽管经过高考洗礼的现代人都做过“诗歌鉴赏题”,但真要鉴赏起现代诗歌来,相信大多数的人都说不出个“一二三”,顶多能在看完解析后,面对作者蕴藏其中的“九曲十八弯”的立意,大喊一声“牛×”。
△电影《摇摇晃晃的人间》中展示的余秀华的诗歌
在诗歌氛围日益淡薄的当下,促成“余秀华热”的肯定不是她诗歌中所展现的强烈情感或高超的语言技巧。真正让她被大众所熟知的关键在于,她本身的特质及其诗歌风格契合了当下受众的心理诉求,也暗合了中国的民粹主义的文化传统。
网络时代的到来极大地改变了人们的阅读方式,从前的车马慢,一个月也收不到一封信,现在观众三十秒没抓住亮点,都是要点关闭的。在微博、微信等软件的快餐式内容的纵容下,人们的阅读习惯变得越来越碎片化与微型化,阅读本身也从深入思考变为了浅层次的浏览。
想要在纷繁复杂的信息海洋里抓住受众的注意力,惊世骇俗的标题和娱乐化的话题是不二利器。余秀华身上的“脑瘫诗人”“中国的艾米莉·狄金森”等标签,加上诗歌中诸如“睡你”“荡妇”这样的词汇,恰恰符合浅阅读时期人们的阅读诉求。
这套“组合拳”里不仅裹挟着残疾人励志写诗带来的震惊,还承担起娱乐消遣的功能,“脑瘫”与“农村诗人”的结合有着不亚于“寒门状元”的冲击力,“中国的艾米莉·狄金森”这一盛誉引导大众对其产生认同,“睡你”还要“穿过大半个中国”则代替人们表达出了长期压抑的情感。
当然,这其中离不开媒体的助推。媒体通过包装和炒作将余秀华塑造成为一个处于深渊却仰望星空的精神偶像,以此来迎合观众的审美需求。
不同的人对余秀华人生故事和诗歌作出差异化的解读,用以作为艰苦奋斗的榜样、或是反抗男权的力量、亦或是诗坛上冉冉升起的明星,这些期待可能不是余秀华及其诗歌蕴含的意义,但正是这些幻想让余秀华被大众看见,并被他们接受。
所谓的民粹主义,又译为平民主义,它是一种极端的平民化倾向,即极端强调平民群众的价值和理想,同时它反对精英主义,忽视或者极端否定精英在社会历史发展中的重要作用。
△欧洲民粹主义运动
强调“以人为本”的中国文学传统具备滋养民粹主义的丰厚土壤。
而互联网的发展在技术层面为民粹主义的盛行,解开了枷锁。人人拥有麦克风的现状,在赋予大众话语权的同时,也消解了专家的权威性,这正是民粹主义所追求的平等与直接民主。
余秀华这一形象的出现,恰好贴合了我国民粹主义的文化传统。
一方面,余秀华出生农村,又因为倒产缺氧患上脑瘫,并在二十年的婚姻生活中遭受精神和肉体的双重折磨,这一凄惨的境遇极易引发人们的同情。而她坚持不懈地反抗婚姻桎梏,在36岁时终于重获自由的传奇故事和被称为“中国的艾米莉·狄金森”的诗歌成就,勾起了读者对底层人民的期待,在无形中拔高了她本身的文学造诣。
△余秀华对命运最大的反叛来自于她漫长的离婚之路
另一方面,学术界层出不穷的论文造假、教授性侵、高知分子卖国等新闻一次次消耗人民对精英分子的认可,而诗坛长期的沉寂也让人们对“正经诗人”们感到失望。人们对余秀华的追捧,实质上折射出的是反精英情绪的扩大化。
△方方等所谓“公知”被大众喊打
于是,在这种思潮的作用下,人们更加愿意关注余秀华这一代表创造力的底层人民的形象,并在她对横店村的描绘中获得回归田园般的愉悦,从而达到转移焦虑的目的。
这也正是人们会在她“大放脏话”后表示“接受无能”的矛盾点,人们既期待她具有非学院派的生命力,又希望她符合诗人的传统形象。
各种声音的嘈杂下,余秀华及其作品本身蕴含的诗意被简化成一个易传播的符号,人们按照自己的意愿将她树立为各种标杆,如“键盘侠克星”“荡妇体诗人”等,但实际上,余秀华及其诗歌的价值更值得细细品味,在她身上具备的是女性意识的反叛、张扬的自我表达。
在父权社会中,女性的凝视以及她们对性、自身情欲的表达往往被看作是肮脏和淫荡的,即使是在现代社会中,女性的贞洁和道德仍然处在被审视的位置,有关处女的讨论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再次进入公众视野,针对女性的道德规训始终阴魂不散。
而在余秀华的诗歌中,无论是《穿过大半个中国去睡你》还是最新诗作《或许不关于爱情的》,我们看到的是对传统贞操观念的颠覆,是对女性阴性意识的张扬。
“其实,睡你和被睡是差不多的”,余秀华将女性作为性欲的主体,既是女性意识的觉醒,也是对男权话语中性观念的挑战。
而她作为残疾人的身份,使这一如火般直白的表达变得更具深意,毕竟在传统的认知中,性与情欲一般属于健康且所谓“正常”的身体。
凭借着在网络上长期直率而露骨的回击,余秀华终于在八月中旬登上热搜,被封为“键盘侠克星”“slay女王”。
面对恶意,她没有像普通公众人物一样“忍气吞声”,而是用诗人的高超文字技巧,夹杂着脏话,以更强的攻击力度迅速回击。
尽管脏话作为异端总要受到严格的把控,但通过打破这种脏话的禁忌,既可以有效地钳制无处不在的“杠精”,又能夺回使用脏话的权力。
在“杠精”打着温良恭俭让的语言四次指点江山,一开口就是让人气血上头的“不会吧不会吧”的时候,农村泼妇般的破口大骂是能最快洗涤怒火、恢复内心善恶秩序的方法。面对没有说理空间,越讨论他越能杠的恶意,有时运用脏话的力量的可能不太文明,但确实最为有效。
在“劣币驱逐良币”的法则下,唯有足够恶才能治恶。
而另一方面,骂脏话近乎于特权,尽管无论男女,说脏话都会被认为不够“高贵”,但社会对男性和年长者骂脏话的容忍度似乎更高,余秀华在对脏话语言的巧妙运用在这个角度也可以看做打破男性咒骂的特权。
△余秀华示范以女性视角来骂脏话
余秀华的走红得益于她自身的独特之处,她那具备传奇色彩的一生被浓缩成几个简单的关键词,“脑瘫”“农村人”“骂人女王”等符号化的标签,为她在远离公众的诗歌领域开辟出一条亲民化的道路,以至于许多公众知道她的故事,却不曾读过她的诗。
人们将她奉为榜样或许只是一种自我投射,真实的余秀华是怎样的,我们漠不关心。太多的意义遮盖了余秀华本身的诗意,在她情绪中体现出的自然欲望和肆意表达,或许才是我们值得思考的地方,当然,最重要的仍然是诗歌本身。
本文部分观点,来源于:雷雯,2017:“余秀华”现象受众文化心理分析,《海南师范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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